千年以前,人们不知太平;千年以后,人们粉饰太平。 这千年的变换,盖因出了一个郑行直。 辟路先导,郑行直。 越过千年前的恶纪年,越过神话行走人间的太古,再往前推,将一切拉回那个混沌不分的年代。 有人点亮了火,有人学会狩猎,有人发现天地间强弱的法则,有人意识到唯群聚能使血脉流传。 可贫瘠的大地不能哺育所有人,枯死的火焰无法抵御整个寒冬,多掠夺一丝,就多活过好几日,强他人一寸,就挣出好几分生机。你强我弱,你死我活,厮杀的二者无仇无怨,只为自己不至今日便死。从来如此,人人如此。 于是天地初分,世间由来如此,要么支配弱者,要么依附强者,绝无第三条可行之路,今朝如是,万古如是。 可郑行直说:不,我要走出第三条路。 他说:我要使所有人的生命绵延。我要人类牵住彼此的手,好叫你们知道血出同源。我要你们联结在一起,告诉无情的灾厄,人类绝不蚕食同族的血肉。 他说:我们既是强者,也是弱者,世间的强弱没有尽头,因此弱肉强食,环环相扣,我们正要打破这宿命的循环。从今日起,人类不必再争斗,我们互相搀扶,共同走过所有的凛冬。 他率领人们砍下天灾巨兽的头颅,悬在泊阳山巅,告诉所有人——人有不屈的爪牙,我们可以为自己而战,不需依附谁,也绝不掠夺谁。 于是他循着信念,平息了人类的战争,引领修士建立仙盟,身先士卒地对抗灾厄,引导着整个人间一同走出了恶纪年。 他教导学生、推行制度、编写书册,联合几乎整片大地的人,做了好一个同舟共济的美梦。时至今日,他仍是正道之中挥之不去的底色。 可这个人,已经不见七百年了啊。 他在时,仙盟尚还能勉力维持表面的团结,他不在后,原本便同床异梦的七州十六城很快就各自为政,到如今已是四分五裂的样子,偶因利益才会往来相会。 或许人天性就喜好斗争,名门正派从来不是铁板一块。 早已没有如恶纪年时那般能逼得人类团结在一起的大灾了,人类同心同德的梦被弃掷于地,成为一处败笔。只有失权的仙盟还在风雨飘摇中苦苦支撑。 但他的制度仍在各大仙门中运行,他仍是史书中无法绕开的一笔,甚至他的书册仍是正道的向标,仍在课堂上被念诵,即使念诵它的人早已不解其中内涵。 毕竟人已经都失踪了,利益已经瓜分好了,如今都还不错,谁愿意为那个早已是一纸空文的理念打破现状,背上个最先背弃理想的骂名呢? 更何况,那些话的确很动听,不是吗? 于是大人们口蜜腹剑,用理想来代指利益,推杯换盏间就定夺乾坤。今朝如是,万年如是。 公理与正义,倒成了一件瑰丽的藏品。 若是郑行直仍在,世界会不会有所不同呢?简昭也曾这样想过。 是否真有人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转去追求一桩公理? 是否真有人能将生存的机会让给他人,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信念? 是否真有人能为素不相识的人对抗强权,冒天下之大不讳,只因一个人曾殷殷教导——教导说人无贵贱,权势乃豺狼的谎言! 可归根到底,他描述的那个理想也只是理想,历史上从未出现,自然也从未有人见过。没人知道那样的世界是否真能存在。 即便郑行直如今尚在,恐怕也无法证明。 他曾来过这里,如今他走了,留下一个正义的概念和一种矫饰的和平。 正因有了这些东西,至少在逃荒的路上,简昭还能喝到几碗善人布施的粥。 所以事到如今,世界早就变了,人们却还说着千年前的理想,喊着千年前的口号。若是想要乔装成一位正派人物,模仿郑行直是最好不过,毕竟无论真情假意,正派们总是说着同样的话。 简昭自己便深谙此道,每当她把这些理念拆拆补补,嚼碎了再打扮成自己的话吐出来,总能讨得师长和同门的欢心。 对于这些话,师长未必是真信,同门未必是真信,简昭自己是绝对不信。 可是谵令令,她像是真的信呢。 简昭无法理解她的这种深信,同样也无法向她解释别人的不信。 因此当谵令令向她发问时,她一时感到了难以言喻的荒诞,最终选择了同往常一样,演绎一位心系天下的正道大师姐。 “……凡人弱小、胆怯,各有苦处。” “匡正天下,正是我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