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魏婕曾一度认为舅舅就是冰做的人儿,心是冷的,血也是冷的,全身上下都是冰凉的。 舅舅像是孤高的冷月,眉眼浸了霜,待所有人都疏离有距,那股子疏离深入骨髓,魏婕能将他的冷漠学个七分,却总也学不深处。 魏婕从未想过,冷月有一日,会从天上坠落下来。 元守二年间,丞相长孙晏因人检举,自府中搜索出通敌造反的证据。 新帝勃然大怒,念及旧情,只判他一人死罪,余下卫国公府一脉贬为庶人,发配边疆。 长孙晏行刑那一日,天降鹅毛大雪,气温冷得出奇。 魏婕头戴帏帽,站在人群里,隔着拥挤的人影,遥遥望向他。 天冷冽酷寒,长孙晏却只穿着一身单薄囚衣,寡白的肌肤透出病态的红。 他被人按在众人面前,以一种极为羞辱的方式跪在薄冰上。 当年,魏婕看着他,身子止不住的抖。 周遭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侵入耳畔。 舅舅很少笑,哪怕面对魏婕,他也甚少露出笑颜。在魏婕的记忆里,他哪怕是笑,也仅仅敷衍地弯个唇角而已。 但行刑的时候,大刀举起之时,那人,那雪做的冷月,隔着纷乱的人群,对上了她的眼。 魏婕从长孙晏的目光里,感受不到半分愤懑与怨恨,却也不像平日那般疏离如阴雾。 他看着她,像是看出了她的恐惧。 大雪纷飞,寒刀锋利,被雪一照,那即将饮血的刀尖闪烁出银光。 于是前来观看一代大奸臣受刑的在场众人,便在一道行刑的指令抛出时,看到跪在大刀下的罪臣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 众人皆以为他是要开口说些什么,是像以往的罪人一般死到临头了突生恐惧,慌张的大声喊着冤枉,还是要放几句狠话,再或者给众人留下什么重要的证据…… 监刑的大人瞬间焦躁,唾液飞溅大喊:“行刑!立马行刑!” 可到头来,那人只是看着人群中的某个人,提起唇角,眉眼弯弯—— 犹如冰雪消融,三月春风。 他只是笑了笑。 ………… 亲眼目睹头颅落地的人,又重新站到她面前,魏婕压下心中不自在,抬眼,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双目。 金乌高悬,天光云影,身前人背对着光,柔和光影晕染下,他一双墨玉瞳仁却冷淡如浮冰。 长孙晏该是刚下早朝便来了公主府,身上还穿着绯红圆领官服,胸前仙鹤展翅,一派的冷峻气息。 他进公主府一向不用通报,但自从魏婕及笄后,他就甚少来了。 今日冷不丁来此,莫过于询问她与魏琛轩之间的“矛盾”。 沉香袅袅,温茶的热气与白烟相缠,再一同散于空气。 长孙晏施施然端起茶,慢条斯理地饮上一口,这才抬眼正视魏婕。 这是他一贯的态度,哪怕心里怀揣着万分紧急的事,面子上依然不紧不慢,泰然自若。攻心为上,先让他人自乱阵脚。 若魏婕真是十六岁,此时心中怕是早已乱得心跳如雷、手心发凉。 长孙晏:“听闻,你和七殿下起了口角。” 魏婕:“算是吧。” 长孙晏看着她,眉心浅浅地蹙起:“他年岁不小了,你也不用再惯着他,若是他做错什么了,直接罚就是。” 长孙晏的态度尚在魏婕的预料之内,毕竟不论卫国公府的态度如何,舅舅本人是实打实的以教导一介天子的态度,严谨而苛刻的要求魏琛轩。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该符合天家尊威。 也正因年少时积累的惧意,全大晋魏琛轩最畏惧的,大抵就是长孙晏了。 畏惧到,定要除之为后快。 赫然又回想起前世,魏婕闭了闭眼,忍受心底翻涌的厌倦,回道:“知道了,舅舅。” 长孙晏觑到魏婕状似烦躁的神情时,他捏着茶碗的手微紧,罕见地露出一丝踌躇的神态。 他摩挲着茶碗,偏过头,“你从司礼监带回了个男子?” “嗯。”魏婕看着他的侧颜,扬了扬唇,音调悠然:“舅舅不会干涉吧。” 但凡长孙晏来到公主府,府里的侍从都会格外安静拘谨,公主这番堪称任性的话一出口,守在俩人身边伺候的侍从纷纷低头,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然而长孙晏只是抬起线条流畅的下颚,眼底意味不明地看向魏婕,语气有些轻:“……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你自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