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滩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彻底扑灭。 烈焰扬起的浓烟将红河滩大片深绯色的沙地熏成了灰黑色,昨夜繁盛的美景只剩下一片狼藉,那座建造之初想要流传千古的宝塔,此时也只剩下半个黢黑的壳子。 待到几年、十几年后,昼夜不息的江风和大浪会将所有的风貌恢复如初,而经历过那一夜离奇大火的人们,余生聊起此事,一定会百感交织,不胜唏嘘。 不提以后,只说眼前。按照王玉衡的脾气,此番心血毁于一旦,肯定要大发雷霆,彻查到底,但实际上他只是象征性地处罚了安保部门,甚至没有追究田博汉团队的责任,显然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司令府很快就把当晚的伤亡情况清点出来——小部分人逃生时受了轻伤,意外遇难的只有一位年轻女子。 柳垂怜,兰芝歌舞剧团的歌女,雏星大赛冠军。王玉衡隐约听说过这号儿人,知道她是秦梨央的朋友,在城里有些名气,不过终归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给陈德送些钱财慰问一下也就罢了。相比之下,某些活人才更让他头疼。 失火事件过去一星期后,龙茗主动写信请求拜访司令府。王玉衡知道这小子回来了,心里的火气止不住往外冒——《蔷薇子弹》的事儿还没找他算账,他竟敢主动撞枪口!不过龙茗素来花头多得很,王玉衡好奇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还是抽出了半天时间与他见面。 龙茗果然玩得一手出其不意,见到王玉衡后立即行了个大礼,直截了当地提出:希望留在陈阳城,为司令大人效犬马之力。 饶是王玉衡见过大世面,也没料到这么一出戏。他紧蹙眉头,默默转着扳指,过了好久才冷笑出来:“我凭什么要信任你?” 龙茗早有准备,当即从提包中取出一沓子文件,呈到王玉衡眼前。“小人这些年在岗位上,整理了陈阳城所有官商要员的人际关系网,以及数百件用财权压下来的陈案冤案。这些资料关乎小人的身家性命,现在全部送给您,要杀要剐,随您处置!” “哦?”王玉衡眼睛瞬间一亮,将资料接过来大致看了几眼,脸上表情愈发晦暗不明。这小子,不简单。 他将资料拍在茶几上,身子向椅背靠去,又点燃了一支雪茄,边吐烟圈边说道:“你这种两面三刀的家伙,有谁敢用你?” 龙茗扑通一声,将脑门重重扣在地板上。“小人罪该万死!先前抵不住叶鹤桐的威逼利诱,拍摄了《蔷薇子弹》这种歪曲事实的作品,损害了您的形象。但小人对天发誓,虽然因为两家的恩怨对您心怀不满,但绝无出卖司令府,伤害陈阳城百姓的念头,收集这些资料仅仅是为了自保,绝对没有对外泄露半分。” 王玉衡恍然想起来,这小子还是自己的前小舅子呢,满身都是心眼,跟他那个蠢姐姐一点都不像。 “你恨我,我可以理解,但现在怎么又想投奔我了?以你的才能,留在叶鹤桐身边想必会得到更大的重用吧。” “叶鹤桐曾对小人承诺,他所做的一切只为损害您的声誉,防止您向南扩张兵力,绝不会做出伤害陈阳城百姓的事。可如今他的野心越来越难以收敛,不仅唆使幕僚频繁干预外地政商要事,甚至策划了呈央明珠塔的这场大火,想置您兄弟二人于死地。跟这种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小人幡然悔悟,决定重回故土,另则明主,踏踏实实做人。” 从这张油腔滑调的嘴里说出的话,真叫人倒胃口。 王玉衡伸手抖了下烟灰,脸上没什么表情,脑子里却在噼里啪啦地打算盘,倒不是思考龙茗这番话有几分真心实意,而是在评估这个人究竟有多少利用价值。不得不说,那一堆资料确实有不小的用处,只不过...... 龙茗当然知道他在顾虑什么,遂主动提出:“小人不奢望留在您身边效力,只求恢复之前法官的职务,在您需要的时候献上一两拙技,便知足了。” 王玉衡突然坐直身子,伸手将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眼皮也不抬地说道:“你先回去吧,将来之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龙茗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转身从屋里退了出去,走下楼梯,穿过曲折的回廊,跨过高高的门槛,终于来到了院子里。今日天气晴好,暖融融的秋阳洒在身上,十分舒坦。 他了解王玉衡,不拒绝就代表了同意,既然今天能完好地从办公室出来,说明事情已经成了,接下来他要勤勤恳恳地织一张大网,将一切纳入掌控之中。 龙茗离开之后,王玉衡又点了一根雪茄,将那本厚厚的册子仔细翻看一遍。其实他也曾派人调查过圈子里的人脉网络,以及各大豪绅权贵的把柄,只是远没有龙茗观察地这么细致,考据地这么严谨。 这小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王玉衡合上册子,默默地吸完一整支雪茄,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