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终究是朝着韩佑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他以为,自己只是来救人的。 却不知,他要救的,是心。 马前又跪下了,恳求着,哀求着。 他希望韩佑能够留下一些干粮,还说长垣百姓吃的不多,留下一点点就好。 他希望韩佑能够留下一些工具,如果不行,他们用双手去挖也是可以的。 他希望韩佑不要去杀人,塌山的事,怪罪在他马前一人身上就好,哪怕被处以极刑,都好。 跪下的长垣百姓越来越多。 他们不安、惶恐、惧怕着。 对他们来说,只有将长垣出入口的那一侧挖通了,他们才能进去。 进去了,才能将矿拉出来。 拉了出来,他们才能继续在长垣生活。 不,不是生活,而是继续活着,仅仅只是活着。 韩佑以为自己这次来长垣,最大的困难,是山。 事实上,的确是山,只不过并不是巍峨的群山,而是压在无数百姓心间的一座山,压的他们世世代代抬不起头直不起腰的一座山,这座山,是天底下最大的恶意。 这一份恶意,充斥着每个百姓的身旁,由所谓的权利、官员、世家,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精心的酝酿而成。 “好吧,你能当监吏,果然不好骗,算你聪明。” 转过身的韩佑,突然抽出了马鞭不轻不重的在马前的肩膀上敲了一下:“你他娘的就是个刁民,不错,本官要是拉不回秋季的矿,弄死你们这群狗日的。” 马前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上还挂着泪痕。 这样的官员,他熟悉,没有让他无所适从。 “朝廷对你们这群刁民很失望,塌山了,有你们好果子吃,也不用你们挖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马上滚去旬阳,吃两口热的别他娘的饿死,睡一会补充好体力,之后所有人跟我去京城。” “京…京城?!” “我说了,朝廷对你们很失望,年关前不用你们挖山了,不过你们得去另一处地方服徭役,别怪朝廷,怪你们自己没本事,工钱减两成,但是朝廷能管饭保证你们饿不死,明年入春的时候你们再回来,别他娘的讨价还价,要不然现在本将下令处死你们!” “只…只减两成?” 马前略显戒备:“是…是去京城那边开山吗?” “哪来的那么废话,一刻钟内组织好你的人手,先去旬县,再和本将再废话,全给老子死这里。” “是…是是是,都听大人您的安排。” 马前如蒙大赦,离开家园去其他下县徭役,工钱只被减了两成,这已是天大的运气了,至少,大伙能活着。 马前跑开了,将“好消息”通知给大家。 的确是好消息,对失去家园的长垣百姓来说,这真的是好消息,家园没了,可以重建,人得活着,不能活活饿死。 韩佑进入了马车之中,这一刻,无数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这次救援,无疑是失败的,对从京中来的人来说,这是失败的,失败透顶。 小伙伴们再无欢声笑语,只有无奈叹息。 百姓不“通情达理”,错的不是百姓,而是这个逐渐麻木的世道。 兵备、吞并两处辅兵已经先行离开了,旬县百姓与长垣百姓走在寒风中,如同两个世界中的人。 旬县百姓得了赏钱,兴高采烈,日子,会好,好上许久许久。 长垣百姓,捡回了姓名,沉默不语着,他们不羡慕旬县百姓,只是为未来充满了迷茫。 朝廷能拿出这么多赏钱奖赏旬县百姓,只是为了救他们,那么他们接下来去的地方,要做的事,一定极为辛苦,甚至不少人猜测是不是北关又要开战了,他们要去北关运送粮草。 最苦的人,永远不会奢求自己过上不苦的日子,活着,便慢慢活着吧,直到死亡。 两个多时辰,韩佑乘坐在马车之中来到了旬城。 第一次他不愿进城,是怕耽误时间。 这一次他依旧不愿意进城,不知道为什么,见到百姓总是觉得面红耳赤。 想了想,韩佑将狐裘脱了下去,丢出车窗外给了陆百川。 没了狐裘,韩佑突然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似乎可以入城了。 入了城,韩佑也下了马车。 城中空空荡荡,张缇为了尽快给韩佑这尊大佛送走,城中稍微有点劳动力的都被带去了长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