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声,李世忠跪伏在地上,重重地叩下头去:“老奴死罪。陛下恕罪啊!” “起来吧,你无罪。用心良苦,何罪之有?难道朕是那种辨不清黑白是非的昏君么?”圣天子叹了口气。 “圣上圣明。”李世忠从地上爬起来,垂头应道。 “你是怎么发现的?”圣天子问道。 “回陛下。陛下知道,老奴识字不多。通政司转过来的报告,老奴会让识字的先给老奴讲一下大概。以备万一陛下问起什么人或事,老奴便可提前做些准备。这份军情报告里闫指挥提到大雨连下几十天,老奴便联想到前年席巡抚的请奏。当时圣上就是交给老奴去办的,所以便大着胆子给您提个醒。” “嗯。把马全弄去通政司,也是这层意思吧?没事,朕没怪你,这事做得也好。如果朕疏忽,没发现呢?” 李世忠没敢作声。 “朕来猜猜看。过几天,朕应该还会接到甘肃下雨的奏折吧?你站好,不用跪。”见李世忠又要跪下去,圣天子马上摆手止住,“直到朕想起来,对吧?也是难为你了。” 见李世忠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圣天子道:“以后你不用有这么多顾忌。朕也是人,有的事能想到,有的可能一时想不到。想不到的你莫再绕弯子,直接给朕提个醒。”说着话,扫了一眼其他几个内侍复道,“你们几个都一样。外廷的官么,朕也不是说都是坏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妻儿,为自家考虑些,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别太过分,朕也不会非要跟他们计较什么。但你们不一样,你们凡事只要出于公心,便不要有那么多顾忌,朕能理解,因为你们都是朕的家人。”后两个字,圣天子刻意加重了语气。 呼啦,所有内监跪了一地,圣天子亲口讲出的这两个字,让这些已经失去一切的可怜人们发自肺腑地感激,这一瞬间,每一个人都抱定了要为圣天子去死的决心。 “都起来吧。”圣天子又叹了口气,“拿这件事来说吧,兵部收了军报再转给通政司、通政司看过再报给内阁,内阁也没有给朕票拟……朕就不信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转下来,竟没人会想到席俊宇那档子事!还得靠你,费劲巴拉转弯抹角地提醒朕。那些言官,逮着孙帅、闫将军这样的老实人,你们看看那个劲头儿,可这种事,硬是视而不见!可得想个办法刹一刹这种歪风。” 圣天子不止一次地表露出这种想法,李世忠也曾经提出过建议,但一直顾虑重重,没有付诸行动——虽说李公公心里明镜似的,所有内监在文官们眼里都不是好人,但如果自己真的抛开一切为圣天子“尽忠”,那便立即、而且永远成为大多数文官的死敌,在历史上更会遗臭万年:史书可都是他们写的,他们能说死对头的好话吗? 不过,此刻看着圣天子疲惫的御容,尤其是刚刚“家人”那重如千钧的两个字,李世忠下定了决心,为圣天子豁出去了:“陛下,这事以后由老奴来办吧。” “哦?你有什么好办法?”圣天子精神一振。 “陛下还记得大礼议是怎么解决的么?”李世忠说完,迅速向圣天子投去一瞥。 圣天子闻言一怔:“朕当然知道。你是说……” “是,陛下。得打!”李世忠的眼中冒出两团炙热的怒火,“名义上是为了所谓的礼,几百人合伙逼着祖皇不能认自己的生身父母,这难道真是为了那个‘礼’么?老奴不怎么识字,更没念过甚么圣贤书,但以老奴想来,莫说是圣贤,便是乡野村夫,也不能说不认自己的爹娘才符合那个礼吧?结果呢?放着正经事不做,一闹就是三年!最后,一顿板子下来,还有谁再敢折腾吗?再没人闹了!以老奴看来,这都是沽名钓誉!反正圣上不动真格的,他们便有恃无恐,越闹越不像话,前朝竟还有抬着棺材上朝的呢!这不是耍宝吗?先皇若是真要把他怎样,用得着他自己闹这一出么?可是,这样一闹,京师里的百姓们怎么看他们?都伸出大指赞一句‘好胆的忠臣’!他们的名声是搏到了,可谁的名声被毁了呢?先皇!”说到先皇,李世忠抬起袖子擦了把溢出来的泪水,“‘忠臣’抬棺上朝,无知的百姓们会怎么说先皇呢?难道先皇竟是,竟是逼得忠臣没有活路的……那种天子么?他们可曾是真的为先皇想的么?不是!为了搏自己的虚名,他们这是坑先皇啊!” “说得好!”圣天子也动了怒,一抹激动的红色在脸上一闪而过,“说得好!你这么一说,朕也想起一件事,‘南宫复辟’!正统帝为虏所执,那班大臣拥了景泰帝、景泰帝废正统帝太子改立己子,百官默然、正统回朝软禁南宫,百官不置一词、直至夺门之变,百官便山呼万岁……朕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就是专挑老实人欺负啊,遇到杀伐决断的天子,没哪个敢逆龙鳞!这事交给你了,得好好治治这帮成天大义挂在嘴边实则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老奴遵旨。”李世忠躬身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