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问询的信号。早有默契的李世忠趋前两步,附在圣天子耳畔悄声道:“光禄寺丞,马全。”然后再次轻轻退下。李世忠的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早已心花怒放:干的漂亮! 李公公心里的这句赞语,既是给马全的,也是给自己的。以前那帮嘴炮无事生非,虽然也都会有其他派系的人站出来反驳,但大多数情况下,没有深仇大怨,谁也不愿意跟那帮不死不休的混账给自己结下死仇,多是点到即止。可这群不讲伍德的家伙们永远有理无理不让人,总是越来越嚣张。这下好了,小马可是跟你们有八辈子解不开的刻骨仇恨,同样也是满腹经纶——嗯,人家比你们读书读得更好!用来收拾你们,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小马回到翰林院不久,李公公又把他运作到掌管祭祀、朝会、宴乡酒澧膳馐之事的光禄寺,这招可谓一箭双雕:一方面,避免了小马同学在老单位的尴尬,另一方面,别看寺丞从六品的官职低不惹眼,却可以堂而皇之的参加朝会!这不,不用咱家给什么点拨暗示,小马同学已经主动站出来开火了! 突然被抢白,而且就差被指着鼻子骂书念到狗肚子里的乔、顾二位皆是一怔,正待施展撒泼骂街的绝技,见站出来的竟是小马,尤其是他那两道凛凛可以杀人的冰锥般直刺到骨头缝里的目光,心里皆是一惊,不由自主地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帮所谓的清流,招牌战法是高举“大义”的旗帜,抢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肆无忌惮地诟骂一切,如此,你便很难反击,充其量只能左支右绌地遮护自保——只要你反击,难免会触及那面“大义”的旗帜,那便把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地!而小马是众所周知的“受害者”,如果含羞远遁那是最好,还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以道德君子自居,可这厮竟不顾廉耻(也不知道是谁真不要脸)地跑回来,若是破罐子破摔地以当事人身份把不少人都干过的事当朝全抖落一遍……再也没有道德高地可占事小,身败名裂也是眨眼之间!谁敢再废话? “启奏陛下。”王清远见势头不对,想出来先打个圆场,“此事各说各理,臣以为不妨从长计议。” “咳咳,”马全向负责纠察朝仪的鸿胪寺官员示意,得到允许后先向圣天子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退开几步,走到稍远处,“咳咳,我呸!”作势强咳出一口痰,重重地啐在地上。声音是如此之响,不止圣天子,连站在班尾最末的官员都清晰可闻。大家都知道马寺丞是借题发挥,但谁也挑不出理来。朝会有明文规定,遇有痰咳、三急等情形,相关官员申告获准后可暂时离班解决,事毕再回不算君前失仪,马全分明是在打擦边球以表达自己的不屑——这还是君前,若是没有圣天子在场,这口唾沫怕不是直接啐到王大人脸上!然而只要圣天子不发作,旁人自是无话可说——而圣天子,嘴角一丝笑意一闪而过,开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不满? 王清远说完话没等到圣天子表态,却等来了一声“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僵在当场。 “启奏万岁。”故意踩着间隔只有寸许的小碎步——这叫“趋”,表示极度恭敬——蹭了半天才回到朝班的马全又开口了,“臣闻‘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明明是赫赫战功,且有堂堂祖制,有人竟昧了良心百般阻挠,臣不知其居心何在!代圣天子巡视天下发奸除恶,为国荐才选贤,乃御史之责。孰料其所荐者一战则溃,一溃而不可收,不知羞惭无地仍大放厥词,臣方知古人云‘面皮较城墙厚之’斯言不虚。闫指挥之功赏事,究其本,乃卢光宇之奔溃所致,臣敢问果其然乎?荐者失察、将者丧师、罪而不罚,功反不赏,尚狺狺(音‘银’,狗叫声)吠吠,臣虽略知尸位素餐之意,然诚不明其天良何在!” 王清远傻眼了:马全骂得没错啊!无论闫民望赏功还是罚过,根子都是卢光宇的溃败,才导致了张贼北蹿,而卢光宇却是自己都察院的御史推荐的!帮腔不仅没帮到几个同党,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还被质问天良何在——这大招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呢?哪个古人说过脸皮比城墙厚这话,哪本书里写的,怎么一时间竟完全想不起来呢? “好了好了。”圣天子含着笑总结道,“各位爱卿的意见朕都听到了。马爱卿言之有理,‘国之大事,乃祀乃戎’。既然立下战功就当赏。交吏部从优叙议吧……” 退朝后圣天子再也抑制不住兴奋,哈哈大笑起来,李世忠等人也是由衷地开心。待听李公公原原本本地把马全的事讲述完,圣天子赞了一句:“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李公公更开心了,于是趁机又进言道:“老奴以为,这等又有见识,又敢说话的直臣,放在光禄寺有些、有些、嗯,老奴大胆,有些屈才了吧?” “嗯,确实是。回头你让他进宫,给朕做侍读*吧。外廷的官职你看着安排,品秩上不用太顾忌,跳上几级也无妨,魏武都可以唯才是举,用人之际,朝廷本就应该人尽其才才是。” “是。”对马全未来的位置李世忠早有了想法,这下实现的道路就再无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