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念了一遍,随即定定地看着冯榛:“茂秦兄,你怎么看?” 冯榛笑了:“骈四骈六,声情并茂慷慨激昂,都快赶上讨逆檄文了,写得好啊!” 宋时雍苦笑了一下:“茂秦兄别打哈哈,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冯榛瞪着宋时雍:“子际兄,难道你会信这个?兄弟我早年在漕运上干过几天,先给子际兄算一笔账:一艘普通的漕船,差不多能装一千多石,也就是十五到二十万斤上下。注意哈,这是要耗资五千两以上打造的,要‘一验木、二验板、三验底、四验梁、五验栈、六验钉、七验缝、八验仓、九验舱头稍’的九验官船!这等船,哪个私盐贩子能造得出?即便造的出,能过瞿塘峡、巫峡么?子际兄你先别瞪眼,听我说。如果是正常的拿获,这么大的数字必须走水路!若是走旱路,每人挑一石,得多少人?两万人!咱也不说谁能一口气组织两万盐徒,就说抚尊大人的抚标有多少人罢。五百打两万,而且打赢了!你会信这等事?一口气查了两百万斤,这分明是截了一支船队啊!话又说回来,抚标有水营么?好吧,既然说会陆续各地入官,我信了还不行么!瞎猫还会碰上死耗子呢,是不是?所以我猜啊,这是盐枭内讧,抚标在线人的接应下直接掏了贼窝子!‘奔投自首者不绝于途’,抚尊大人不是明说了嘛!仅此而已。” 宋时雍道:“照茂秦兄所言,完全可能啊!反正会陆续解送来……我不是为两百万这个数字纠结。我是指后面的话,‘何止区区千万以期’,我指的是这句!到底啥意思?还要‘著各府、州、县之官庄早做绸缪’?怎么个早做绸缪?送来多少,官庄便卖多少就是了!该是话里有话吧?” “有什么话?一个农夫耕地,林里有只兔子被狐狸撵出来,一头撞树上死了。于是农夫开心坏了,成天等着捡死兔子吃……” “茂秦兄,‘守株待兔’的故事兄弟我四岁就会讲了,”宋时雍打断了冯榛的牢骚,“你是说,府尊大人像这个农夫,被偶然的胜利冲昏了脑子……” “还能怎样?”冯榛不以为然道,“两百万斤,官价得二十大几万两吧?私盐价低,低一半,也得十多万两!哪个盐枭能一下子受得了这般重击?人即便逃了,背卤水、煮晒、压砖、打包……都要人,都要时间,都要花钱的!怎么可能继续维持生产?连灶台都被一把掀了,你还等着继续一路把热菜吃下肚里去?” 宋时雍又道:“不对啊!既然简府尊说了,我想,总不会那么简单。对了,茂秦兄刚刚分析,该是盐枭内讧。甲帮着简大人打了乙,那甲就该做大了啊!简大人说的,会不会是等腾出手来继续在甲身上打主意?” 冯榛没马上回答,端起茶杯啜了口君山银针,笑盈盈地看着宋时雍,然后才反问道:“若是子际兄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 宋时雍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地嘿嘿笑了起来。 冯榛笑道:“对嘛!盐枭内讧,咱们乐见其成;带路掏窝子,咱们更是求之不得!掏完了乙,顺手把甲也给灭了再正常不过啦!换做你我、换做任何人,都会如此的。简大人做到抚台,手段只能比咱们辣得多,岂会连你我还不如?依愚兄看啊,这两百万斤,很可能就是两家,甚至三家的货!” 宋时雍端起茶杯:“茂秦兄高见,兄弟以茶代酒,先敬茂秦兄。” 啜了口,宋时雍又想起来什么:“还是不对劲!按茂秦兄的分析,简大人就真的被这次所获喜昏了头……” “咳咳,学生斗胆,请二位大人恕罪。”打断宋时雍的,是陪坐在下首的一位中年文士,这位是冯榛的书启师爷苗沐霖(字本润)。 宋时雍跟冯榛、俞安期几个私下关系非常好,早就知道苗师爷是个大才子,可惜时运差了些,屡试不第,心灰意懒投到冯榛幕下。经他手的往来公文称得上滴水不漏,颇得冯知府器重。马上应道:“苗先生千万不要客气,有劳先生解惑,宋某洗耳恭听。” 冯榛与苗沐霖的关系自是更近得多,奇道:“本润兄,该函你早已看过多遍,莫非突然想到了什么……” 苗沐霖答道:“回宋大人,回东家。公函学生看过几遍,开始也是百思不解。然刚刚听东家说到简大人做到抚台,手段辣得多之语,复又在心里默想了遍,似偶有所得,不揣冒昧……” “本润兄,子际不是外人,你知道我们的关系,客套话不要讲了,快说正题。”冯榛催促道。 “嗯。学生突然想到几件事,二位大人判断一下。”苗沐霖字斟句酌地说道,“咱们见到公函里都是简抚尊如何,所以心里便认定这是藩臬二尊转述的简尊的意思,顺着这个想法,固然很难捉摸得透。不过,倘换个思路,这信若本就是出于藩台臬台之意呢?” “首先,盘踞鄂北的关部,什么来头大家都清楚。照理说,感到芒刺在背的该就是简大人吧?这里没外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