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沉忆辰冷漠的询问,关系比较疏远的王文跟王一宁两人,自然不想去触霉头。
于是乎沉默片刻之后,商辂只能开口道:“回禀元辅,诸位同僚已经看过了河南布政司呈递的奏章,杨中堂遭遇暴民围殴陷入昏阙,并且这股民乱延伸到了数个州府,河南都指挥使已经调拨兵马稳定局势。”
时间进入到明良三年之后,沉忆辰内阁首辅的地位,已经不单单是当初皇帝下旨名义上的“首秉国钧”,而是通过一系列的改革变法,从权势上确定了首辅的尊贵。
哪怕就是商辂这种同窗好友,正式内阁会议上面词汇都重新换上了元辅尊称,按照这个趋势演化下去,应该会很快出现“次辅”、“群辅”的地位划分。
“商中堂,那你觉得为何会出现民乱?”
“民智未开,视良政为苛政。”
商辂看到地方呈递上来的奏章,就已经有了初步分析,很明显底层百姓不理解新政田产税的好处,还以为是朝廷巧立名目征收西征战争税。
就连地方大员都能偷换概念,把挂靠田亩这种偷税漏税的行为,诡辩成是一件农民地主双双受益的好事。百姓们如果无法清晰认识到,田产税针对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们,而是那些拥有良田万亩的士绅阶层,扇动恐慌之下产生一种本能抗拒,就显得顺理成章。
毕竟这几年国泰民安,好不容易过上一段安稳日子,朝廷又瞎折腾弄出个田产税,谁知道背地里打着什么主意?
商辂虽然并非寒门出身,但他也不是什么高门望族,能理解底层百姓这种求安生的朴素想法跟动机。
只不过沉忆辰对于这种回答,就显得不那么满意,继续冷冷问道:“仅是民智未开那么简单吗,本阁部倒是觉得民乱背后,是有人在刻意扇动妄图阻止新政推行!”
说完这句话后,沉忆辰就把目光从商辂身上挪开,盯在了都御使王文身上。他是文官集团的老臣,新政针对的目标正是这群文人士大夫阶层,要说王文对于民乱一点都不知道,沉忆辰是不相信的!
注视着沉忆辰锋锐的目光,王文明白自己是躲不过了,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元辅言之有理,河南文人士大夫皆反对新政执行,认为士绅不当差纳粮乃千百年来的成例,田产税的执行是违反祖制动摇国本。”
“其中某些胆大妄为者,就结党串联扭曲新政本意,扇动底层百姓聚集抗议,终致引发了民乱。”
河南民乱的爆发凭心而论,跟王文乃至于文官集团确实没有多大关系,他们也是在杨鸿泽被围殴后,才得知原来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王文跟文官集团对于地方士绅的抗拒毫不知情,毕竟士林是一个大圈子,地方豪门望族跟学派领袖,与朝中大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地方豪强利益受损,很多时候就等同于朝中大臣一损俱损,他们打心底里面并不期望田产税的执行,乃至于对结党串联这种行为,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现在事情已经明显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王文就不可能继续遮掩下去,只能把民乱爆发的责任推到一部分胆大妄为者身上。
“很好,看来王中堂颇为了解。”
沉忆辰气势凌人的回应一句,他不管这件事情跟王文到底有没有关系,对方至少存在着知情不报的问题。
“本阁部仅是有所耳闻罢了。”
王文也不是什么小角色,避其锋芒能接受,沉忆辰想要吓唬住他没那么容易。
沉忆辰既然话里有话,丝毫不给自己这个老臣面子,那么就必须得表现的强势一些,否则就会沦落到王一宁这种纸湖阁老的地步。
敲打跟警告到位,沉忆辰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不可能真拿王文怎么样。不过他也相信,对方不至于敢向同为阁臣的杨鸿泽下手,围殴暴乱更像是一场失控的意外。
“现在除了杨中堂因公负伤,河南士林还集体联合起来,向陛下上疏弹劾本阁部,想要阻止新政的推行。”
说到这里,沉忆辰一改之前阴冷的表情,露出一抹嘲笑回道:“就凭这群伪君子也配跟本阁部谈动摇国本?”
“国库空虚,百姓独自背负沉重赋税,正统朝末年连最基本的赈灾济民钱都拿不出来,还是克扣了在边关血战的将士军功银,这才度过了难关。”
“可这群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呢,坐拥良田万亩,住着朱门大宅,有谁捐出银子来帮扶贫苦百姓,又有谁搭建粥棚给灾民一口饭吃?”
“本阁部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田产税的新政推行定了,就连老天爷都阻止不了!”
从景泰朝入阁开始,沉忆辰就在谋划着士绅一体当差纳粮的新政,为了避免过犹不及这种情况发生,足足用了四年时间来一步步推进。
结果地方士绅蹬鼻子上脸,朝中都没有人敢反对了,他们倒是扇动民乱上疏弹劾,真以为掌控了士林这个天下就是他们说了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