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庭修意外的眼神,沈忆宸知道这位夫子心里面想的是什么。
确实按照古代的逻辑,加上自己拉垮的学业水平,全篇仅两千余字的《大学》,可以说是唯一选择。
但是《大学》简短,并不代表它好理解,后世学习过古文的都知道,不怕古人说一段长对话,就怕缩到短短几句精髓,让你去阅读解析,那才真的不知道这些老祖宗要表达什么。
《孟子》跟《大学》之间的对比就是如此,《孟子》里面的内容,都是一篇篇故事文章,哪怕其中有一两句不理解,但结合上下文,也能猜测个大概意思,明白先贤要表达的哲学思想。
并且沈忆宸曾经把《孟子》作为自己的人生读物,用书中的思维观点来启发自己,就像很多人选择读《孙子兵法》一样。所以他对于《孟子》的熟悉程度,要远超其他三书,这就是自信跟勇气的来源!
“好,既然你选择《孟子》,那我就取梁惠王章句中的一段,可有疑问?”
“没有,先生。”
沈忆宸依然淡定点头称是。
见到沈忆宸如此坚定,李庭修也不再多言,直言道:“当年齐宣王接见孟子于雪宫,曾问贤者亦有此乐乎?孟子是如何回答的?”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沈忆宸回答的很正确,但李庭修却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追问道:“那这段话如何注释?”
还要加码?
面对李庭修不断提升难度,沈忆宸隐约意识到可能是今天表现的过于反常,让这位蒙师开始好奇探索,自己学问的极限在哪了。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沈忆宸也没打算藏着掖着,毕竟拥有成国公府家塾这样的教育资源,结果十六岁连个童生都考不上,那所谓的低调就不属于扮猪吃老虎,而是本身就是那头猪!
“孟子讲的是,国君要是以天下人的快乐为快乐,以天下人的忧愁为忧愁,那么民众同样也会为国君如此。这样的国君还不能够使天下归服,是从来没有过的。”
“那你自己又有何见解?”
李庭修目光如炬的盯着沈忆宸,这种字面上的翻译,并不能真正考察学识的深浅,他想看看沈忆宸的真实水平。
“回先生,其实宋代范文正公已经给出了最好的回答,那就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沈忆宸并没有说自己的见解,而是引用了宋代范仲淹《岳阳楼记》里面的两句话,事实上这也是词之巅峰,后人见解想要超越几乎不可能。
果然当沈忆宸这句话说出来,整个讲堂都鸦雀无声,学童们惊讶于沈忆宸这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居然没有被老夫子给问倒挨罚。而李庭修心中的震撼就更甚了,因为他不单单感受到沈忆宸在学识上的进步,还有一种气质上的变化!
就在气氛如同凝固一般的时候,讲堂门外长廊传来了一道宏伟雄壮的声音。
“讲的很好!”
这道声音打破了讲堂的寂静,所有人下意识把目光看向门口,沈忆宸自然也不例外。
只见讲堂大门处出现了一名红面虬髯,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就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跟李庭修这种文质彬彬的书生气质,简直相当于两个极端。
“公爷。”
还没有等沈忆宸反应过来,站在讲台上的李庭修就欠身向这名中年男人行礼。
与此同时,讲堂内的学生们也都纷纷站起来鞠躬行礼,只剩下沈忆宸还呆呆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毫无疑问,能在成国公府被称之为“公爷”,并且得到众人行礼的只有一位,那就是第二代成国公朱勇,也是沈忆宸血缘上的父亲!
要知道成国公府虽然建造在南京,但朱勇却在京师掌管京营,这也算得上明朝两京制的特色任职方式。所以朱勇常年都是居住在京师,很少有机会回到南京的府邸,更别说到府中外院家塾里面视学了。
沈忆宸有印象以来,只在外院家塾见过一次成国公,那还是当年李庭修过来任塾师,朱勇以宾主身份待客“西席”,出现在讲堂勉励了众学童数句。
除此之外,就只有两年前府中二公子朱佶参加壬戌科乡试朱勇回府过,当时沈忆宸远远的望了一眼,从此再无交集。
他没想到成国公朱勇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甚至还称赞了自己一句。
沈忆宸很意外,朱勇同样很意外。
这次朱勇回府是受明英宗朱祁镇之命,与现任南京守备襄城伯李隆,处理一些关于南京中军都督府的军务问题,为明年北征蒙古兀良哈部做好准备。
朱勇本身并没有视学外院家塾的想法,而且他身为国公,让非亲族弟子入家塾“附学”,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怎么可能有闲工夫去关注这些学童的学习?